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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aili 励志163 2023-08-31 09:32:02 979
夜色沉沉,寒气渗骨。
董兴停在东宫门外,眼神越过眼前那人的肩膀,暗自扫了一圈。
夜色寂寥,高大宫殿掩映在苍劲挺拔的古树之下,唯有沿路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宫墙,令那巍峨宫殿愈发显得庄严肃然,让人心生敬畏。
除此之外,视线所及之处,一无所获。
冷汗从鬓角落下,董兴不由得按紧了佩刀,退了两步。
眼前负手而立的男子终于缓声开了口。
“董指挥使,可满意了?”
董兴余光瞥见,太子唇角噙着笑意,眸光却凌冽如刀刃,寸寸刮在他身上。
他抱拳躬身,立马低下头,“臣听说有刺客闯进东宫,心生担忧,这才叨扰了殿下休息。”
冷冽寒风掠过,吹得庭院枝桠悉索晃动。
董兴垂首立了许久,也没听见太子吭声,手心微微沁了汗。
他懊悔不迭。若非瑞王世子说暗线在东宫看见可疑之人,又替他求了圣上口谕,他也不会深夜冒死来搜寻此处。
可未等率人进去,就见裴珩披着外衫从殿内走出,站在阶上,朝他望来——
不过极淡地扫了一眼,却犹如千钧之重。
董兴不敢再轻举妄动,只得命众人停下,独自上前禀明了来意。
他本做好了裴珩动怒的准备,却不料太子只是眯起眼眸,勾唇笑了笑,“孤喜欢清净,东宫并无内殿守卫,确实是藏身的好去处。指挥使大可进来搜寻。不过——”
“孤不喜人多,指挥使一人进来即可。”
音调平平淡淡,却令董兴不寒而栗。
他莫名觉得,若是自己当真迈步进去,只怕就见不到明天的日出。
是故,董兴只能站在槛前,粗扫了几眼,便匆忙退下,“臣已看过,东宫一切如常,臣这就回去复命。”
裴珩拢了拢玄色外衫,慢条斯理道:“指挥使慢走。”
董兴屏住了呼吸,只觉得身后投来的目光沉甸甸的,压得他寸步难行。
耳畔又响起起太子温润的嗓音,如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缓缓收紧。
“对了——明日起,你便不必来诏狱了,正好可以替孤去和六弟问好。”
董兴转身的步伐骤然凝固:太子口中的六弟,正是瑞王世子。
————
殿内,乔鸢急得转了两圈,心乱如麻。她不敢乱动,只得缩在一处屏风旁,指尖用力掐进木头。
过了片刻,外面的杂响渐渐小了,乔鸢又侧耳听了片刻,直至那厢彻底没了动静,才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。
她踮起脚尖,往外瞥了几眼,确认董兴等人果然走了,才放下心来。
等长顺过来领她进了书房,乔鸢才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。
四下粗粗一扫,就见东面几排齐整的架子呈半月状依次排列,上面摆放了琳琅满目的书册。那半月的中央,摆着一张黑玉长案。
“这儿是东宫的书房,殿下寝殿就在后面。”
长顺早已摆好了文房四宝,领着她行至案前。
殿里寒气透骨,冰窖一般,她踩在地上,觉得那凉意从脚底直钻面颊,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乔鸢慢慢回过神来,这才发觉殿里没有取暖的铜碳炉。
她搓了搓冰凉的手,小声问:“殿下寝殿就在后面……这儿怎么不点炭呢?”

他不冷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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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顺道:“殿下怕热。”
乔鸢怔愣了下,她记得裴珩没有怕热这种古怪的病。
许是看出她的疑惑,长顺紧接着又道:“殿下近来旧疾复发,所以畏热呢。”
乔鸢思索了片刻,猜想大概是在边关的苦寒之地,他患上了某种顽症吧。
她心里生出些愧疚。无论如何,当初都是因为她的缘故,才致使裴珩被迫远走边关。
想到这,乔鸢又悄悄打量了裴珩一眼。
裴珩靠在榻上看书,一手托着下巴,一手翻着书页。烛光透过镂雕灯盏洒在他身上,衬得他面容柔软了几分。
他低着头,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开书页,宽大袖袍下随之露出的腕骨,白得近乎透明,与他雪色衣衫几乎融为一体。
她正欲移开眼,裴珩忽然看了过来。
视线交融,四目相对。
对方眼芒微动,隐约带着一丝波澜。但转瞬间,黑黢黢的瞳仁复又平静如镜。
好似方才那点波动,只是她的错觉。
窗牗半开,冷风进来,吹得书页哗啦作响。
他垂下眼,指尖点了点书页,“专心画图。”
乔鸢慌忙低头,闷闷地应了一声。
可是她眉心紧锁,脑中思绪万干,像嗡嗡乱飞的蜂群,搅得她不得安宁。
画完图后,裴珩会怎么处置她呢?
乔鸢自知裴珩绝无可能轻易放过她,她总要寻出路,不能当真坐以待毙。
父亲刚出事的时候,她不是没想过努力搜寻证据,以求父亲清白M.L.Z.L.,好护住公府。
可三个月来的奔波,只教会了她一件事。
她已经不是被父亲和兄长呵护在手心的国公千金了,凡事都得她自己扛。
她不能就此认命,她不止想好好活着,还想救父亲,想为公府那些冤死的亡魂求一个公道。
但是除了舆图,她还剩下什么呢……
乔鸢心里重重叹了口气,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力攥好手里的筹码,先熬过这三日。
至于逃出东宫……从长计议罢。
黯淡烛光晃动了一下,发出噼啪的火芯爆裂声。
乔鸢敛了思绪,弯起手腕,轻轻落笔,开始绘图。
她安静画着图,没有再抬眼。
直至亥时,乔鸢才搁下笔,揉了揉眼,又扭了下酸疼的手腕。
也不知裴珩是不是故意刁难她,只点了两盏灯,眼睛用着吃力,揉了两下就泛起泪花来。
乔鸢舒了一口气,终于昂起头,却对上近在迟尺的裴珩。
他何时走过来的?
乔鸢指尖颤了颤,下意识后退了两步。
裴珩站在桌前,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,神色专注,从山脉城池到旁边批注的蝇头小楷,看得极为细致。
他没有给乔鸢丁点儿多余的眼神,倒让她松了口气。
乔鸢微掀眼帘,又不自觉去看他。
眸光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一点点慢移往上,最后停在他眼尾的黑痣上。
他容貌确是极出众的,如苍松琼玉,低眉敛目时,轻易便能勾住人心。这般面容肃然时,一袭白裳泛着淡光,越发衬得不似人间凡人。
乔鸢见他看得专注,干脆从桌前绕出来,略略弯腰,低声道:“殿下,夜深了,我先退下了。”
刚要抬脚,却见裴珩忽地侧过身子,长腿一迈,挡在她身前。
守在一侧的长顺早已察觉不对劲,急匆匆退了下去。
如此,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二人。
乔鸢不知自己哪里画得不对,藏在袖下的手指不由得攥在一起。
“殿下,我许久没去过北境,只是按照那临摹版画的,不知是否和实地有所出入……”她努力让自己解释的底气足一些。
裴珩只是睨她一眼,慢条斯理说:“明日早些过来。”
乔鸢暗自舒出一口气,微微垂首,然后转身要走。
许是今日心绪起起伏伏,她脑子有些混沌,迈过门槛时,脚步不稳被绊了一下。
眼看就要摔倒,却见身旁倏地伸出了修长手指,稳稳扶住了她的小臂。
她连忙把手拽出来,樱唇轻动,嗫嚅道:“多谢殿下,我先退下了。”
脚还没迈出半步,她的小臂蓦地被他扣紧,箍进掌心。
她心头怦怦乱跳,错愕地看他,“殿下?”
手臂上传来的力道疼得她眼泪打转,有那么一瞬间,她想直接逃走,又或是直接痛快地哭出来。
可她忍住了。
只是……他的掌心贴紧了她的小臂,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指腹,烫得像是火炭。
男子颀长身影挡住了微弱的烛火,完全笼罩住了乔鸢纤薄的身子。
裴珩望着她惊魂未定的双眸,端详了片刻。
“乔鸢,记住了,你的命攥在孤的手里。”
他凑上来时,淡淡的雪松香气钻入她的鼻息间。
裴珩眯起狭长眼眸,淡淡开口,“休要生出歪心思。”
紧接着,臂上的力道骤然—松,乔鸢如获大赦,连忙后退。
她只盼着尽快逃离。
她匆忙推开门,余光看见身后的裴珩弯起了唇角。烛火黯淡,她恍惚觉得,那笑容有点骇人。
等她出了书房,整个人一下卸了力气,绷着的身子松散下来,踉跄了两步。
乔鸢抬腕闻了闻袖子,胳膊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。
无论如何,她总算熬过第一日了。
……但想到,这样的日子竟还有两日,真是格外漫长。

安抚
裴珩吹灭了殿内的灯盏,负手立在大门前。
漆黑夜色中,唯有长顺手里的宫灯发出一点亮光,照着那娇小身影远去。
他慢慢转身,俯首看着桌上的舆图。
筹码吗?
她确实聪明,开出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。
可他需要的远不止这份舆图,不止收复河州,不止平定边疆的战功。
自从登上太子之位,世家权贵变着法儿明里暗里向他示好,有给他送礼的,有给他送人的,还有邀他吃喝玩乐的。
裴珩不为所动,笑着一一婉拒。
他对那些蠢货感到厌倦。
他想要的,只是拿回太子应得的一切。
————
第二日天色未晚,乾元殿就来了人,请太子去用晚膳。
裴珩知道是为了昨夜的事,倒没有像往日那般推脱,吩咐长顺道:“记得去藏书阁守着。”
长顺应了,目送着主子远去,不禁嘀咕。
昨夜主子将卫姑娘安置去了藏书阁,虽说只住三日,可他也不敢大意,哪还需要主子再叮嘱。
纵使如此,主子还是不大放心似的,一日追问了两次了。
这可真是罕见。
裴珩行至乾元殿,立即有内宦上前来迎。
他踱步入内,抬眼就看到坐在桌前的徐贵妃和瑞王世子谢明瑾。
谢明瑾乃是瑞王独子,父母双双过世后,皇帝便接他入了宫,由他的姨母徐贵妃教养。
贵妃不能生育,把他当嫡亲的儿子。爱屋及乌,皇帝待他也十分亲近,以至裴珩回宫后,竟直接让他二人以兄弟相称。
先前皇帝子嗣单薄,贵妃也曾劝说皇帝过继谢明瑾,但皇帝久久未允。
直至裴珩被立为太子,彻底断了他的东宫梦。
伴着一身寒气,裴珩唇角稍弯,垂首朝皇帝贵妃请安。
皇帝笑道,“怎来得这么晚,你这两日奔波也累着了,快过来坐。”
裴珩笑了笑,随即入座。席间气氛平和,贵妃频频给裴珩夹菜,倒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。
皇帝见如此,越发高兴,“平日里,兄弟们要多走动。明瑾来请安,朕才特意留你过来用膳。”
裴珩垂眸不语,知道这是为昨夜搜宫一事打圆场。
皇帝又说:“此次英国公一案,你办得很好。书房有几方好墨,你稍后取了再回去。”
裴珩起身行礼,方才应了。
皇帝颔首,眉头却又拧起,“只是,要尽早找到卫家幺女,有她在手里,才能制衡卫鸣。”
一直静默的贵妃叹了口气,“那孩子原先来宫里时,看着倒是乖巧,怎会做出这等事?”
皇帝面色一沉,“哼,随她早逝的母亲,表面乖巧罢了。”
裴珩闻言,抬起眼来,倏地搁下了筷子。
“儿臣想起,今晨接到了涪州快报,尚有些事务未处理,先行告退了。”他低着眉,温声开口。
皇帝颔首,倒也不拦他,嘱咐了几句,便许他走了。
裴珩前脚刚去,谢明瑾也搁了筷子,寻了借口,紧跟着出了乾元殿。
谢明瑾等在太子回东宫必经之路上。
他等了半刻钟,才看见一道颀长身影。
从乾元殿回东宫,本是经过永宁宫最近,但不知为何,太子从不爱走永宁宫的路。他大多数时候,都是绕过御花园回去。
裴珩瞥了谢明瑾一眼,停了下来。
他唇角弯起,声音带了点惊讶,问:“六弟有何事?”
谢明瑾努力挤出笑脸,微微垂首,“我特来给皇兄请罪。”
说着,吩咐身后的太监呈上个锦盒。
裴珩唇边笑意更浓,“这可是见外了,六弟竟会与我亲近。”
谢明瑾抿紧了唇,笑容的弧度有些尴尬。
“皇兄,昨夜是我的错,我不该疑神疑鬼,叨扰了你休息。”他敛了神色,声音低了两分。
“六弟的歉意,我心领了。”裴珩没有接锦盒,抬步就要走。
谢明瑾登时急了,快步追上去,急急将锦盒打开,呈给裴珩看。
“臣弟知道,皇兄为英国公之女失踪一事忧心。”谢明瑾悄声道:“这是卫鸣和他妹妹的书信往来,或能找到些线索。”
裴珩薄唇轻抿。
看着他停了脚,谢明瑾才松了口气,心里又莫名生出一丝快感,原来这位看着光风霁月的太子,也会有恨一个人的时候。
裴珩忽然抬头,“六弟,你可曾恨我?”
谢明瑾神色错愕,一时不知所措,捧着锦盒僵硬立在那里。
“你自幼养在宫中,锦衣玉食,呼前唤后,没有人敢违逆你,贵妃娘娘宠你,疼你,视你为亲生。”
“你原本要当太子,这天下是你的,龙椅也是你的。”
他语调极慢,声线却是平平淡淡的。
“你是不是日夜都想问苍天,他凭什么拿走这一切?”
每说一句,裴珩语气便重三分。
“你唆使董兴滥杀公府,想让众人以为是我故意纵容,挟私报复,当我不知么?”
谢明瑾面色苍白,他捧着锦盒的手微微发抖,呼吸都慢了下来。
裴珩忽地凑近了他。他身量极高,极具压迫。
“可是六弟,你忘了……”
他声音极轻,似寒风掠过。
“你以为本该是你的一切,原本就是我的。”
谢明瑾瞳孔微缩,只一瞬间的失态,便立即收敛了神色。
“皇兄,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。”谢明瑾蹙着眉,声音委屈起来。“董兴滥杀无辜,与我真的无关,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件事。”
裴珩睥了他一眼。
谢明瑾心下惶惶,只觉得脖颈一凉。接着,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,这动作看似亲密,却让他更感到毛骨悚然。
“既然六弟都这么说了,这份好意我不能不领。”裴珩笑笑,让随侍接过了盒子。
“雪天路滑,六弟出宫时当心些。”
又变成了兄友弟恭的温润太子,好像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不是他。
回去时,裴珩的脚步走得很慢,走了很久。
虽是连日大雪,宫中地面却早已被清扫干净,唯有盛绽的腊梅上缀着点点积雪,在寒风轻微摇晃,飘出幽香。
裴珩闻着浅淡的香气,眉眼松弛了两分。
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,他仰头,雪花落在眉宇间微凉。
他唇角慢慢浮起笑意,笑这宫里的一切。
鸠占鹊巢久了,便忘了本来的自己,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巢穴的主人。
他不过是,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。
裴珩回到东宫时,夜色已浓。
他没有回寝殿,而是去了藏书阁。
殿门开着条缝隙,乔鸢坐在檀木桌前,手中握着狼毫笔,一笔一划画得很认真。
角灯发出柔和的淡光,落在她娇艳的面容上,驱散了连日的惫怠,瞧着多了几分明艳光彩。
听见动静,她警觉地抬眼,手里的笔停了下来。
裴珩垂着眼,浓密长睫在下睑处投下阴影。
他唇角微压,眼里没有了疏离的笑意,柔和的暖光将他的眉眼染上暖意,反倒显得更温润些。
乔鸢莫名觉得,他这模样有点眼熟。
像她小时候养的小狗,受了委屈来找她撒娇的时候。
她忙把这种荒谬的想法丢出去,上前打开了门。
“殿下站在这里,不冷么?”她先开了口。
殿外冷风吹进来,吹得她额前散落的青丝扬起。她的面容有些苍白,在黑夜里愈加亮眼。
亮得像是黑夜里唯一的光。
不知为何,她觉得他眼神有点奇怪。
裴珩盯着她看了会儿,垂下眸子,低声道:“笔上的墨,染黑孤的衣裳了。”
乔鸢怔了一瞬,才发觉自己是拿着笔过来的。
笔尖上的墨滴落下来,把裴珩那件月白的衣裳染成了山水画。
她慌忙将笔收回去,急急后退。
然后又想起什么,想伸手去擦那团污渍。
刚弯下腰,指腹就碰到了他的手背,热意灼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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