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枝糖水放到冰鉴里,桃子湃到井水里,再让厨房做冷淘,吃个够。” 殷南吸溜一下口水,重重“嗯”了一声。 肉汤面不是滚烫的,但莫聆风也吃出了一头汗,吃过之后,她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,就见太阳白花花的晒在地上,晒出了扭曲的热浪。 她坐了片刻,鼓足勇气去城楼巡视。 堡寨建在无遮无挡的高地,日头毒辣,无处可躲,从城头上放目一望,整个天地似火鎏金,闪烁着耀目之光,炎炎之风吹过时,流云飞动,落下大片阴影,才能让人有片刻喘息。 莫聆风到女墙边时,种家庆已经伫立多时,见到她,伸手一招:“来看看,又来了。” 莫聆风伸手擦去滑落到眼睛上的汗珠,放眼望去,就见一辆辆太平车正进入金虏营帐。 金虏虽然就驻扎在堡寨之下,但城高池深,金虏营帐中又搭着无数苫布,充作天棚,太平车还远在天棚之外,看的并不真切。 只能在太平车离的最近之时,根据车上苫布隆起的形状,大致分辨所装之物。 前日是箭矢,昨日是长刀,今日是粮草。 莫聆风收回目光:“多少辆了?” 弓箭手答道:“一百一十七。” 种家庆眉头紧锁:“决战在即了。” 莫聆风点头。 自摘下免战牌后,金虏一直未曾攻城,直到六月,才开始动作频频。 莫聆风看了片刻,对种家庆道:“面上一层是粮草,底下不太像,重很多。” 种家庆听后,连忙眯起眼睛仔细看去,半晌后,他回想堡寨中平日往来送粮草的太平车,发现金虏的粮草车,确实重很多。 弓箭手低声道:“两位将军,里面装的会不会是重弩?” 种家庆摇头:“我们早已经见过金虏的重弩,他们不必拿粮草掩盖。” 莫聆风凝神看了半晌,直到太平车全都进入营地,遮挡在了金虏展开的苫布之下,她才出声:“这么遮遮掩掩,会不会是火药?” “火药”二字,如同惊雷,劈的种家庆动弹不得。 “不可能!”他斩钉截铁回答,“火器坊在南北作坊是由禁军把手的,内外不通,金虏若真能将其偷出来,堡寨早已经守不住了。” 莫聆风反问:“若是他们自己做呢?” 种家庆皱眉不语,片刻后才道:“有可能。” 两位将军,一位风华正茂,一位垂垂老矣,却都历经过无数战争,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,在对答之间,都感到了心惊。 金虏地狭产薄,劳其筋骨以能寒暑,因此多良将、锐兵,前朝开始便有金虏“满万不可敌”之说,如今据弓箭手多番瞭望,早已经有了万人。 再加上火药,这一仗,难熬了。 种家庆沉默半晌,忽然问:“你多久没回城了?” “三个月十九天。” “给你一天式假,回去看看你兄长。” “是,等我回来,再写军情急奏,您呢?” “我就在这里守着,我从军第一日起,便已经准备好以身殉国了。” 第250章 生死论 宽州城内,尚不知大战在即,一片宁静祥和,夜风之下,不少人出门纳凉,东游西逛。 莫聆风带领亲兵回到莫府,先吩咐厨房里做冰乳酪和槐叶冷淘,进了二堂,一边脱去软甲,一边对莫千澜报喜不报忧。 等姨娘们给莫千澜喂完药,她见月色明亮,繁星满天,便让殷北在院子里放上软榻,和莫千澜一同在院中赏景。 姨娘们手脚利索,轻手轻脚将莫千澜运到榻上,奶嬷嬷也赶了过来,张罗着摆上桌椅板凳和吃食。 “姑娘,冰乳酪只能吃一盏,槐叶冷淘倒是无妨,我让他们再配上一碗热汤。” 莫聆风对奶嬷嬷的话充耳不闻,挨着莫千澜坐下,埋头在他身上狠狠一嗅,她抬起头,捏了捏自己的鼻子:“阿尨是小狗。” 奶嬷嬷无声一叹,闭上嘴,退了出去。 下人们都退至两侧,垂首不语,几盏烛台放在角落,不至于扫兴,又能看清。 稍远之处熏着干艾草,驱赶蚊虫。 莫聆风拿银勺吃了一粒糖水浸的杨梅,想再吃一粒,又想留着肚子等冰乳酪,就在此时,院门外响起了程廷的大嗓门:“二狗!” 他单手拎着酒坛,一脚迈进门槛,直奔桌边:“回来的巧了。” 将酒坛子“砰”地放在桌上,他转身面对了莫千澜,不由自主站直身体,绷紧了皮,拱手行了大礼:“姑父,侄儿来看您了,这是一坛虎骨酒,侄儿专门送来给您补一补。” 饶是莫千澜已经离魂,他直面莫千澜时,心头始终犯怵。 直起身,他松了口气,不与莫聆风对坐,扭身坐到她手边,伸手捏了颗杨梅:“你可算舍得回来了。” 莫聆风看泽尔提着冰鉴进来,眉飞色舞地让殷北拿开虎骨酒,腾出地方:“许惠然有了身孕?” 杨梅顿时呛进程廷喉咙,他“咔咔”几声,又“吭吭”两声,憋的脸红脖子粗,殷南一巴掌拍在他后背,他“噗”的一声,将杨梅吐出去老远。 “你......咳咳......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三个月,你给我捎信,回来了七趟,要么是许惠然有孕,要么是许惠然有病。” “呸呸呸!”程廷又咳嗽两声,“别乌鸦嘴,乳酪有没有我的份?” 莫聆风揭开冰鉴,里面放着两碗雪山似的乳酪,一开盖,碗壁上迅速凝结出无数水珠,一道道往下滴落:“有你的份。” 程廷端出来一碗,没用勺子,先埋头咬去一口,再把碗放到桌上,发出喟叹:“舒服。” 他拿起勺子,看莫聆风大口吃乳酪:“我在济州,常听船上那些没见识的人说起你......他们哪知道你是这个样子的。” 莫聆风腾出嘴来问:“说我什么?” “没什么。” “猜得到,无非说我靠哥哥耍威风,女将军其实是名不副实,他们自己尚且文不成,武不能,一个姑娘怎么能做将军。” 莫聆风笑了一下,一本正经的自吹自擂:“我就算不从军,去蜀中开糖铺,也能做到天底下数一数二。” “那是。” 莫聆风狡黠地冲着他一眨眼:“早晚让这群没用的废物吓一跳。” “嗯?”程廷吃的唇齿冰凉,“怎么吓?” 莫聆风竖起一根食指:“秘密。” 下人送了槐叶冷淘来,程廷看她吃心不改,自己却让她吊的心痒难耐:“我都不能说?” “不能。” “我还不稀罕听呢。” 两人埋头吃槐叶冷淘,吃过头,出奇一致地向后靠,抬头往上看。 大黄狗卧在莫聆风脚边,耷拉着一张老脸,睡的昏昏沉沉。 程廷看着满天繁星,忽然起身:“我走了,我回家和惠然看星星去。” 他来去匆匆,院子里迅速安静,莫聆风纹丝不动:“吹灯。” 烛火熄灭,院子里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,天幕之上,繁星不变,并不为人间的起伏而动荡。 它们冰冷,而且永恒。 莫聆风看到了其中辽阔无尽的无情,目光也随之冰冷,她伸手攥住莫千澜的手,握住彼此交融的命运。 她转身让殷北将莫千澜送回屋中去,两个姨娘赶紧跟进去伺候,而她自己一时不想起身,呆着脸看了许久,才起身出去。 她走,泽尔也走,走的小心翼翼,不敢踩她拉长在地上的影子,仿佛黑影中藏了荆棘,会刺伤他的脚。 走出二堂,走向长岁居,莫聆风一脚踩上掉落在地的一朵凌霄花,忽然问泽尔:“你们羌人,认为人死后会去哪里?” “哪里也不会去,”泽尔看她好似微微颤抖了一下,“释比说山到老时会垮塌,水到老时会枯竭,点水麻雀叽叽喳喳,相继而死,人到老时也和山、水一样,散落在天地间,一切都是神的旨意。” 莫聆风一笑:“无情。” 但这种无情,比起投胎转世,更能抚慰人心。 她转而问道:“释比是谁?” “是连接生死,直通神灵之人,”泽尔讥讽她,“你在害怕死?你不是说自己是神?神是不会怕死的。” 莫聆风扭头看了一眼泽尔:“我不是怕死,是我死了,哥哥怎么办呢?” 她耷拉着脑袋往前走,泽尔忽然发现她强大的魂魄里探出来一个小姑娘可怜可爱的影子。 “你很爱你的哥哥,就像我爱阿父一样。” 莫聆风摇头:“不,就像你爱你们的释比一样。” 泽尔愣了一下,正想说莫千澜远远不能和释比相提并论,莫聆风已经一个箭步跨进了长岁居中,背对着他摆了摆手。 长岁居院门随之关闭,整个莫府也伴随着这一声响动,蓦然陷入寂静。 半个时辰后,莫聆风亲卫与殷北在角门汇合,一同前往裕花街燕馆饮酒玩乐,殷北一面照看娘子军,一面留神谭旋动静。 谭旋今日在燕馆宴客,不到子时不会归家。 子时将近时,谭旋从阁子里出来,凭栏看了看楼下的台子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