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风后。 温怀玉坐姿端庄,蘸了墨汁落笔,笔触沉稳有力,字迹温婉柔和而又不失精致。 方才,太子传话,让她给今日来的宗室子弟们出一道论题,稍后作讨论用。 这可真是瞌睡碰了枕头——求之不得。 趁着今日,她正好把辛夷山的事抛出来,看看是否有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决办法。 不多时,摇铃声响起。 温怀玉放下毛笔,活动了手腕,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,将墨迹吹干。 屏风外,也响起七嘴八舌的哀嚎声—— “完了,我真是一句也想不起来!” “我只记得几句,但是为了显得字多,我东拼西凑写满了两张纸!怎么样,我聪明吧?” “我也是!我连《白头吟》都写进去了!” “……” 燕贺行正奋笔疾书,试卷猛地就被人抽走了。 抽走他试卷的少年,用夸张的语气道:“哎哟喂!好大的一只王八!” “怎么样?画得传不传神?有没有千年王八那个气势?”燕贺行笑问。 少年们互相传阅:“阿行的王八真是别具一格,居然会戴玉冠、穿长靴。” “你仔细看,这王八还是个柳叶眼呢,眼睛怪漂亮的。” 有人惊呼:“真的哎!” 长着一双漂亮柳叶眼的沈伴读朝这边看了一眼。 燕贺行叉腰笑:“哈哈哈……” 一群人追闹着,嘻嘻哈哈的。 看着闹成一团的少年们,燕弘璋适时开口:“好了,都别闹了。 接下来,我们进行今日的第二部分考查,论时务。 孤会给你们一盏茶时间,各自选取感兴趣的题目,外加中场休息。” 语罢,给了沈迢安一个眼神。 沈迢安亲自收试卷。 他从一个少年手中收走燕贺行的试卷,扫了一眼后,眉梢微动了一下。 突然,一只手神过来。 燕贺行拽着试卷一角,对沈迢安道:“沈伴读,我的试卷要放在最上边。” 沈迢安无言,果真把燕贺行的试卷摆在最上方,继续去收别人的试卷。 燕贺行转头同其他人打闹。 听着外间笑闹声,温怀玉招来宫女:“劳驾,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。” “是。” 宫女双手捧着合上的宣纸,绕过屏风,轻放在太子面前。 燕弘璋合上公文,揉了揉耳朵:“都别闹了,各自回位置坐好。” 满室少年立刻噤声。 燕弘璋缓声:“若是选好题目了,便可开始了。” 少年们面面相觑。 燕弘璋的目光,缓缓挪到燕贺行身上。 燕贺行冲他咧嘴笑。 燕弘璋平静地挪开目光,开始点名:“东平王世子,燕琼,你先来。”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燕琼:“……” 呆滞了片刻,燕琼才开口:“我选路政。” 燕弘璋颔首:“可。” 所有人的视线,全都落在燕琼身上。 长得颇为白嫩丰润的世子,站直了身体开口:“有道是,百姓要富足,首先得修路。 放眼大周,所有官道全是土路,夏秋到处是泥水坑,冬春全是厚厚土灰。 去京郊赏花,十分不便……” 随着话题打开,其他少年也开始讨论起来,你一言我一语,热闹激烈—— “我觉得,朝廷应当解除京城宵禁,恢复夜市……” “我提议,把护城河的淤泥掏一掏,画舫入了护城河,都浮不起来了……” “过阵子就是中秋节了,户部应当多拨点银子,好好大办一场中秋灯会,以彰我大周国威!” “……” 隔着一扇屏风,温怀玉都能感受到太子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。 这些个宗室子弟,说是论时政,结果全都是借着话题,为自己谋私利。 修官道,是方便赏花踏青。 清理护城河淤泥,是为了行船游玩。 办灯会,是为了热闹。 …… 吃着皇粮长大的宗室子弟们,只知道挥金如土、犬马声色,今夕有酒今夕醉。 一群人里,挑不出一个能用的。 温怀玉依稀记得,前世,沈迢安当上丞相后,遇南方水患,户部竟拨不出赈灾款。 一查才知道,国库亏空近千万两白银,而其中很大一笔,都用于皇亲国戚的花销。 那时,为了削减皇亲国戚的花销,沈迢安把人得罪了个遍,又是遭弹劾,又是被刺杀…… 突然,沈迢安扭头。 隔着一扇屏风,两人视线相对。 温怀玉呼吸滞住。 太子的宫女说过,屏风外的人,是看不见屏风内的场景的,可是,她却还是有种被沈迢安看穿的错觉。 她抓起茶杯,低头喝了一口压惊。 再抬头,沈迢安已经转了回去,执笔记录每个宗室子弟的考题。 温怀玉无声地吐了一口气。 她清晰地认知到,即便是和沈迢安做过多年夫妻,耳濡目染诸多,重活一世,她的才智依旧追不上沈迢安。 她能做的,就是远远避开他,最好是别再有交集。 …… 眼看着,滴漏又快见底。 燕弘璋终于开了口:“你们说的,孤都记下了,也会酌情报与皇上。 孤这里,还有一道题目。” 聊得正兴奋的少年们纷纷收声,翘首以盼。 燕弘璋展开宣纸:“今有一人,常梦见遭水患,水患致山崩,掩百姓近千。 一问,如何验证梦境是否为预言? 二问,如何让山下百姓避开灾祸?” 话音落下,满室寂静。 少年们面面相觑。 太子考课业,怎么问出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? 一个梦,也值得拿来做探讨? 唯独燕贺行兴致勃勃:“太子殿下,问我问我!” 温怀玉眼皮跳了跳。 见鱼儿竟主动上钩,燕弘璋有些意外:“贺行,你来说说有何法子。” 燕贺行站起身,一本正经地开口:“吃好喝好,每天睡前泡个热水脚。” 燕弘璋:“……” 屏风后的温怀玉:“……” “噗哈哈哈!” 其他少年憋不住,纷纷笑出声。 广阳郡王笑道:“阿行,你是会解决问题的。” “噗……” “笑什么笑?”燕贺行双手叉腰:“依我看,这个问题的根源,在于做梦。 热水泡脚能助眠,睡好了,不做梦了,还管他什么水患山崩?” 温怀玉听得揉眉心。 幸好父亲没在这里,否则,他非得跳出去,指着燕贺行的鼻子大骂“草包”、“蠢货”。 也幸好,太后没在。 以太后的脾性,指不定,燕贺行当场就要挨顿板子…… 燕弘璋余光向后轻瞥了一眼屏风,平复了情绪,缓声道:“贺行,孤再给你一次机会。 你组织好言语,重新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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